爱情、自我与永恒
「我的心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动，可是你根本感觉不到。我仿佛是你口袋里的怀表，绷紧着发条，而你却感觉不到。这根发条在暗中耐心地为你数着一分一秒，为你计算时间，带着沉默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在它那滴答不停地几百万秒当中，你可能只会匆匆地瞥他一眼。」
——大概是属于许多暗恋者的内心剖白
我在昨天零点前读完了茨威格的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很出名的一本小说，大概很多人在初高中的时候就读过了，这样看我读的时间倒是晚了一点。之前就听说了茨威格的描写向来细腻真挚，这次读来也确实有这样的感觉，对女性心理的刻画细致而深刻。倘若只看内容可能真的以为会是出自女人的手笔。
这是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一个穷尽一生来完成一场暗恋的女人，在生命的尽头，用一封信向自己的心上人吐露了这个她用一辈子来守护的秘密。由这封信中所见，私以为在这个女人一生中最闪烁的，便可以用爱情、自我与永恒来形容了。
爱情是自不必说的，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爱情，虽然从头至尾都只是一场单向的、没有回响的爱情。鉴于本书中从未出现过女主人公的名字，我们暂且用她来代替吧。她自自己十三岁那年见到男主起，便义无反顾的跳入这场无法自拔的漩涡。因此很多人对于她对男主的爱的起因充满了不解。她爱上的不是男主，她爱上的是她的爱情——很多人这样解释。但我却完全不认同这种观点。她并非那种兀自陶醉在自己爱情中的人。她对男主的爱当然是无法质疑的，这是因为男主对于她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这种象征性的意义甚至超过了男主的本体。
从相遇开始，她是这样说的：「你搬进来以前，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穷凶极恶，好勇斗狠......一有机会，他们就找我麻烦，拿我出气…… 听说一位单身文静的先生租了那间公寓……所有搬家工作都是你的仆人在打理，我从未见过他那样气质非凡的仆人，他把我母亲当做有身份的太太，甚至对我这个黄毛丫头也是态度亲切，谨慎有礼。你还没有进入我的生活，你的身边就已经出现一道光环，一种奇特、神秘的气氛。」很显然，她十三岁之前，寒酸的母亲，窘迫的环境，使得她的生活像是在一片黯淡萧索密闭的屋子之中。而当时的她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全部，直到男主走入这片所在，像是在这屋中打开了一扇窗，使她得以窥见一个截然不同的绚丽多彩的世界，这一切都在向她昭示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性。她立刻就被吸引了，她不能抑制的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向往。也是这份向往，驱使了她的好奇心，使得她不顾一切来窥视这个世界。而随着她的观察，男主所代表的这个世界已经成为她的所愿，她的追求。她认为自己的人生意义存在在这种追求上，并因为这种追求焕发活力，所以她才会说「我的生命是从认识你的那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这份向往使我想起大明宫词，太平初见薛绍时的场景——「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在他刚毅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我十四年的生命所孕育的全部朦胧的向往终于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形象。我目瞪口呆，仿佛面对的是整个幽深的男人世界......我曾经以为薛绍的笑容就是整个世界的面孔。」这是同样的一见钟情，同样的付出一生。
这种向往逐渐朝一种爱恋所演变，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男主的双重性格，无疑给他增添了更多的魔力。在我看来，即使将男主放入我们二十一世纪的现在，对于那些见惯风月又通晓男女之情的女子来说，男主这种性格依然具有强烈的吸引。
事实上，她初次相见便注意到男主的此种双重性格，她的性情一定是敏锐的。这就意味着她足够清醒，她明白男主的多情，明白男主不会被任何人所约束，也不会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太久。这是一条无法逾越的沟壑，所以她选择不去打扰。
她是喜欢书的，尽管包装只是一些破烂的硬纸却仍然敝帚自珍。所以她其实是骨子里的理想主义者，永恒就是她理想主义的最好体现。这份感情作为她生命的意义，作为她毕生的守候，她不肯让其蒙尘。所以她就将这份感情掖着，不愿让男主轻看她，轻看这份感情。
她的性格中存在非常矛盾的两面。一方面她放任自己的情感而从来不肯回头，这是一种极度奢侈的任性。同时，她又为自己的情感划出了鲜明的界限，这又是一种极度压抑的克制。这种任性与克制相互糅杂，构成了她鲜明而强烈的自我。任性，是因为她认为对男主人公的追求和爱恋是自我意义。克制，是因为她不肯妥协与保持爱情本真的自我尊严。
纵观她的一生，可以说是她的命运使她得到这般自我，又是她的自我推她走入这样的命运。为男主付出一生，是因为这是她自我所认定的人生意义。为此，她可以忍受独自一人在那样地狱般的病房生下孩子，可以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与议论，可以为抚养孩子而出卖自己，可以独自承担这沉默的孤独，可以为一份求不得而固守一生。能够如此坚定于一条无人所知无人所感的路上前行，势必具有强大的自我作为支撑。也许于读者而言，这不过是错付，但这是她自我认定的依附所在，这是她维持自我的方式，所以她甘之如饴。能够这样心无旁骛，不遗余力追寻自我所认定意义的人实在太少了，也太难了。也许这种自我在旁人眼中不免带有些愚蠢，顽固，偏执的气质。然而这份强大实在...太过令人震惊了，我虽不能理解，却依然有着几分敬意和推崇。
关于她的矢志不渝。在我看来，这么一个理想主义者，特别是还带有几分浪漫情怀的理想主义者，对永恒总有些不一样的情结。这种永恒是纯粹的，特别的，亘古不变的。对她来说，永恒的寓意已经大过了本身。因为只有在永恒的加冕之下，她的爱情才是至高无上的，才是不容置喙的， 所以她才会说「…不会有比我更爱你的女人了… 」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我竟在其中隐隐觉出了殉道者的决绝与火焰。而在这簇火焰中，她的爱情是永恒的，自我是永恒的，这份永恒也是永恒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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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生活中的大部分人来说，暗恋是件非常苦涩的事情。大多不过是求而不得的独角戏，因为很少有人能如她一般有如此坚固而真挚的自我，放任了便不能克制。大部分人会更迫切的需要回应，需要认可，需要支持。从这个意义上讲，双向暗恋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了。
2017.6.22